刘守华
散步时,我发现家附近新开了一个图书馆,馆里有八九排书架,图书以人文类居多,刚好符合我的阅读兴趣。询问值班人员,得知这是政府推动的惠民项目,许多街道都有,图书由区图书馆统一调配、定期更换。
寻书,要相信缘分,一眼相中的,便是缘分到了。此刻,我的目光所及,是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《池上日记》——此“池上”,是作家蒋勋驻留的那个“池上”吗?因为书脊标签遮挡了作者姓名,我还没法确定。
池上是台东的一个农业乡,以稻谷种植闻名。我刷到过一个视频,天蓝云白,蒋勋在青碧的田埂间漫步,用他特有的磁性声音介绍道:“这里是池上,这里山水自然的声音,是永远读不完的诗句……”
将书取下,作者果然是蒋勋,书封上印着三行字:“蒋勋以他温柔的心,在长河和大山之间,感受自然间的天籁,找回身体里很深很深的记忆……山水自然,才是永远读不完的诗句。”
早些年,蒋勋和大部分人一样,对池上的印象仅停留在用当地所产大米制作的“池上便当”。2009年,台湾的一个基金会为了让更多人认识池上,组织文化界人士来此举办各种活动。就这样,蒋勋多次到访池上,待的时间越来越久,他感觉这里“像是有一个声音在牵引呼唤”。最奇特的记忆,要数2012年在滂沱大雨中举办的春耕诗会,诗句的声音变成雨声的一部分;他听着自己的诗句,又像在听雨声、风声和水渠里的流水声……终于,在2014年的秋天,蒋勋决定轻装来池上驻村两年。
他在大埔村一户整修过的教员宿舍安家,红墙、黑瓦、斜屋顶、水泥地、草绿色门窗……一切都如此熟悉。这就是童年的家啊!蒋勋的觉知慢慢被唤醒,以至于听到了“树叶生长的声音,水渗透泥土的声音,昆虫在不同角落对话的声音,不同鸟类的啁啾,求偶或者争吵,清晨对着旭日歌唱,或黄昏归巢时叽叽喳喳的吵嚷”。声音还在不断变化:“春天,我像是在池上的土地里听到一种声音,是过了寒冬、春天开始慢慢复活苏醒、一点点骚动愉悦又很安静的声音,我想到节气里的‘惊蛰’,是所有蛰伏沉寂的生命开始翻身、开始初初懵懂苏醒起来的声音吧。”
池上的夜晚来得早,劳累一天的农人习惯日落而息。为了让稻谷也好好睡觉,很多区域没有安装路灯。月光、星光相伴的静谧夜晚,蒋勋躺在床上,闭上眼睛,倾听云朵流动和星辰流转的声音,若有若无,时断时续。
当大脑放弃对听觉的操控,听觉方能恢复到最原始、最纯粹的状态,如同胎儿那般专注而不受打扰。风声、水声、秧苗说话的声音、山上的云与溪谷告别的声音,使蒋勋想到庄子所说的“天籁”——尘世间的声音太过粗暴,听多了,便与天籁无缘;天籁应该是大自然里悦爱或亲昵的声音,是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。倾听天籁,就是找回自己。
蒋勋说:“声音带我到了池上,气味带我到了池上,春夏秋冬,晨昏和正午的冷暖痛痒,都在身体里带我一点一点在这里落土生根了。”虽然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,可池上只是蒋勋人生旅途中的一站,他终究要离开。
如今,许多人在繁华的都市中求生存、讨生活,喧闹似乎成了常态;行色匆匆的同时,心也跟着浮躁起来。虽然不少人动了逃离都市的心思,希望寻找一处静谧之所容身,但这谈何容易,客观条件并不允许。
既然无法脱身,那就像蒋勋一样,与大自然短暂相拥吧!远离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,走进郁郁葱葱的山林,抑或公园人迹罕至的一隅,闭上眼睛,静静倾听。听微风轻拂树叶,沙沙作响;听鸟儿枝间欢跳,清脆啼鸣;听溪水潺潺流过,叮叮咚咚……就这样,唤醒生命本真的觉知,进而与大自然融为一体。